【動畫製作室的現在與未來】地圖工作室10周年企劃‧細田守監督作品《龍與雀斑的公主》。現在網絡社會所引起的化學反應是…？【番外篇】

採訪日本具有代表性的動畫製作公司的新連載「動畫製作室的現在與未來」。這次將為大家帶來的是特別篇，登場的是7月16日公開的電影《龍與雀斑的公主》的監督細田守。

地圖工作室的活動剛好10周年，本作應投入了很大的心思制作吧。

至今為止細田監督已有多套人氣作品面世，如《穿越時空的少女》、《怪物的孩子》等。當中《數碼寶貝大冒險我們的戰爭遊戲！》和《夏日大作戰》都是以網絡為作品的舞台，「說到細田監督，就是網絡世界吧！」這想法的人應該有不少。

《龍與雀斑的公主》再次以網絡世界為舞台，以這10年間飛躍式進步的科技社會作背景，同時帶出了「改變的事物」和「不變的事物」。

到底是一套怎麼樣的作品呢？ 這訪問將探索作品中監督的各種想法。

透過網絡能敘述的變化

ーー首先想請問一下，《龍與雀斑的公主》的製作是怎樣開始的呢？

細田：我一直都很想做以網絡為舞台的作品。20年前做過的以網絡為舞台的作品，最初是2000年的《劇場版數碼寶貝大冒險我們的戰爭遊戲！》呢。之後就是2009年的《夏日大作戰》了。

大概相隔10年左右就會做以網絡為舞台的作品，但這10年間網絡可是起了非常大的變化。如果再用這題材來做新的作品，反映現在的網絡世界的話，不就可做出富娛樂性的電影嗎？

一直思考著到底如何做才好、說起來已是3-4年前開始了。最初只是不以為然的想著罷了，現在終於成形了呢！

ーー已變成不能與《夏日大作戰》當時的網絡相提並論的世界吧。

細田︰完全不一樣的呢！《夏日大作戰》的時候，剛是iPhone3終於面世之時吧。在製作電影時，當時的話題是「日本終於可以買到iPhone了」之類的。

「呀！在電影中亮相一下吧」於是我便讓侘助這角色拿著iPhone，其他人物也都還在用舊式的掀蓋手機呢。

ーー是這樣哦！

細田：那時候是掀蓋手機剛可以連接網絡的時代，才造就了《夏日大作戰》這個故事的發生。

故事中描述到指紋認証，實際是比當時的技術更先進的。事隔十年，《夏日大作戰》的世界已被現代追過了。《夏日大作戰》中做到的，大多在現今的現實中已經可以做得到了。

ーー的確如此。

細田︰於是我的想法是，現在的現實世界雖然還做不了、但如果網絡可以做到的話就好了，我想創作這樣的網絡世界為舞台的電影應該會很有趣吧。

ーー正因為現在才可以描寫出的網絡世界呢。

細田︰是的呢。20年前使用網絡的人還是很少。正因如此，才可以做出年輕人用網絡改變世界之類的故事，可以描寫出希望。《數碼寶貝》的時候就是這樣。

到《夏日大作戰》的時候，由年輕人到長者、網絡終於得以廣泛普及了。大家一起參與的話就會有各種有趣的事啊、我製作了這樣的故事。

從那之後，現在是現實和網絡世界變得愈來愈接近了。並不單單只有正面的影響，人類社會裡所包含的負面部份，也在網絡中廣泛傳開，彷彿變成了另一個現實世界似的。

網絡一開始已存在的世界中出生的年輕人，是如何生活的呢？抱持這個想法而成就了這次的《龍與雀斑的公主》。

ーー一邊描述現在的網絡社會，一邊加入了《美女與野獸》的元素，原因是什麼呢？

細田︰我本來就想做音樂劇的電影呢。

ーー是音樂劇電影嗎？

細田︰我很喜歡《美女與野獸》的。加入東映動畫是30年前的1991年，剛巧是迪士尼製作的動畫電影《美女與野獸》的上映年份呢！

動畫製作人有多貧窮我想大家也知道的吧。當時我在大泉沒浴室的公寓居住，要到澡堂洗澡，回想起來也真是份辛苦的工作。雖然可以加入東映動畫是件好事，但同時也會思考會不會有更好的職場呢。

ーー（笑）。

細田：（笑）。那時候還是在泡沫經濟爆發之前呢。CM還是非常花錢的年代，當時聽大學的朋友前往外國去拍攝CM的同時，這邊可是在職場及公寓以外，除了澡堂就什麼地方也沒去的狀況中生活。

就在那時候看了《美女與野獸》的。而且並不是在電影院，是看錄影帶的啊。當然是因為連去電影院的錢也沒有。不過那真的是非常棒，這世上有那麼厲害的作品，令我想再待在動畫製作現場工作多一陣子。

因為實在是太好看的關係，我還買了BOXSET套裝啊。那時候年收還不到100萬（日元），BOXSET就要了我2萬（日元）了！

ーー哇ー！（笑）

細田：是年收的50分之1左右的價錢（笑）。就算是這樣，因為電影太棒了還是很想擁有。內容有英文版和日本語版的VHS、日本語版和英文版的電影原聲帶、還有一個是製作中的版本（work-in-progress）也收錄在內。
要說是什麼的話，那是未完成版的《美女與野獸》呢。

ーー未完成版……？

細田：就是說附上了原攝和動攝（※原畫攝影、動畫撮影。並不是已上色的完成畫面、是拍攝了動畫製作人所畫的原畫）。即是說並不是完成品的東西。

想說的是，本來《美女與野獸》打算在紐約的電影節上映的，因為趕不上便以那樣的狀態播出了。明明是未完成版，在電影節上映時卻受到熱烈的歡呼。

看了之後，便明白了動畫是怎樣做的。T.U大特寫(track up：以近距離拍攝被寫體的拍攝手法）的範圍原來有這麼大、動畫的樓梯可以如此流暢的動起來之類、在片中都很易明白。作為剛加入製作現場的我來說，實在是學習到很多呢。

最重點的是電影真的太棒了，想到總有一天可以做到這麼厲害的東西的話，便產生了想留在動畫製作現場再長一點的想法。這就是對我來說的《美女與野獸》了。

一直都有很想做這樣的東西的想法，在不同地方被問到喜歡的電影時，我的答案都是《美女與野獸》。

不過，《美女與野獸》是音樂劇吧？ 一直在想著要如何在動畫中做到音樂劇呢。雖然這次的作品從結論來說是做不成音樂劇，但重要的部份都以歌曲留下來了。

內容來說是想以現代方法表現《美女與野獸》內描述的“普遍的東西”，製成了『龍與雀斑的公主》。

ーー對監督來說，這作品說成是念願之作也不為過吧。

細田：實際上《穿越時空的少女》（2006年）也是以同樣方法製作的。有筒井康隆先生的原作（1967年）、NHK的少年劇集系列《時間旅人》（タイムトラベラー）（1974年）、也有大林宣彦的真人版電影（1983年）。2006年當時製作《穿越時空的少女》時，對如何反映現代、如何符合當時的年輕人都有很強的意識。

《龍與雀斑的公主》是同樣的方法論。原作是18世紀的法國為背景、迪士尼的電影是1991年的作品，跟以前不一樣的現在製作《美女與野獸》的話，會變成怎樣的呢？

像這樣的古典作品，正因為重新製作才有古典的意義。常要反映新元素、重生去改變，才是真正的古典。我是這樣認為。

ーー原來如此。確實《穿越時空的少女》也是這樣製作成的呢。能如此吸引到監督，您認為《美女與野獸》的魅力是什麼呢？

細田：說到《美女與野獸》，會令我思考到「“現代所說到的美女“是什麼？」。問我喜歡迪士尼《美女與野獸》那裡的話，我會答我喜歡的是野獸。因為野獸是“會變化的存在“。

實際上，美女就是美女啊、沒什麼可改變。當然美女有她的魅力所在。美女這回事，在歐洲也好日本也好，在封建社會中只有被固定的角色定型。

野獸有改變的機會，美女即是如在牢獄被監禁般改變的機會很少。正因為如此，要思考“現代的美女“是必要的。保持這疑問是必須。

現代的《美女與野獸》、現代的美女、現代的野獸是什麼、思考的結果就變成了現在的《龍與雀斑的公主》。

ーー現代的《美女與野獸》就是《龍與雀斑的公主》呢。

細田：現代的野獸和美女是怎麼一回事、受到怎樣的抑壓，如何的被解放？

網絡這東西基本是有二重性的。大家不是常說我們都有“網絡中的自己“和“現實中的自己“嗎？那就已經像是野獸般了啊。

在那樣思考中的同時，稍為使用一下網絡世界的話，現在的《美女與野獸》這題材是否可以更加好的表現出來呢？ 這想法在3年前左右已有了。

ーー原來如此…。我有在玩線上遊戲所以很明白。好像野獸一樣，外表和內在並不一樣，但很想去探究一下內在的心情。這樣的構造在日常的網絡中常發生呢。

細田：對吧？現代因為有了網絡存在，像有了二重性、三重性的社會，即是說有另一個自己已是很普遍的事呢。以前的話自己是只有一個的吧！雖有內心世界和外在有兩面，但內心是不被見到的。二重性曾是只有本人才知道的世界。

但是現在的話，很多人也在網絡擁有一個以上的帳號、網絡的人格和自己的人格完全不一樣已經很普及了吧。

裝飾過的化身、誇張的SNS頭像、華麗的名字、不是都變得理所當然了嗎？ 這樣的事已變得很普遍，現今已是將假想世界這回事全盤接受的生活著呢。

假想世界聽起來像是屬於遙遠的未來，但我們其實已生活在二重化世界之中。有在玩線上遊戲的人應該有更深的體會。

ーー的確是有呢。

細田：線上遊戲已變得自成一個新世界的感覺吧？

ーー真的如你所說的。

細田：在那個世界的戀愛，會有那個人不錯啊之類的想法吧？ 那要如何與現實中的伴侶平衡關係呢？

ーー雖然在遊戲內有類似在交往的玩家存在，但我是很怕在網絡用真實姓名的30代，所以並沒有去到那麼投入的地步。

細田：有參加網聚之類嗎？

ーー認識的人中有參加啊。還有因為線上遊戲而結婚的人。

細田：對吧。對我們昭和的人類來說，透過交友APP來找另一半已經感到非常不安了（笑），現在的世代卻變得理所當然似的。

那樣的話，在線上遊戲談戀愛根本不是什麼壞事吧。

ーー我也認同。

細田：那樣的部份，也可說是現實和網絡世界混在一起很難分判。雖然有二重性、三重性，但一個人的心情還是一份吧。

所以說人類現今正處於如何在未知的領域中求存及作出選擇，我認為那很有意思。同時也被說成是戰慄的年代呢。

在這樣的時代中，現在的年輕人是談著怎樣的戀愛的呢？

實際上以前也有過類似的情況。曾經有18世紀法國的化妝舞會及莎士比亞的《仲夏夜之夢》之類的中世紀物語吧。就算是多封建的社會裡，對於在意的對象，還是有很想去接觸的心情吧。

承接之前所談及的，所以說古典並不是可以隨便捨棄的東西。

ーー在現代以《美女與野獸》這古典為題創作的理由呢。方法改變了，做的還是同樣的事吧。

細田：對的對的。那正是採用古典的有趣之處，和以前不一樣的，以及完全改變的地方，也都一目了然。

對於使用了《美女與野獸》來創作，也許有人會覺得「為什麼會用那麼老土的元素？」，但我還是覺得這是歷久不衰的有趣題材。

在做《穿越時空的少女》的時候，我被批評「竟用生了鏽的東西」「細田完蛋了啦」之類（笑），不過都錯了吧。說到底是視乎製作方法啦。

以《穿越時空的少女》為題材的時代比起來，正因為是網絡世界對我們日常有如此大的影響的現在，我認為是描述歷久不變的故事的好時機。